第(1/3)页 皇祐三年秋。 随着朝廷合并官衙、大量裁官减役,冗官冗吏之疾减轻了许多。 而这时,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。 那就是:武将经商,泛滥成灾。 自皇佑三年初,朝廷便开始打击官员经商之陋习。 严禁任何官员以任何形式经商。 “超三百贯者夺官去职,超一千贯者抄没家产、流一千五百里,超三千贯者,斩之。” 文官们因百日考成法的约束外加百姓监督,基本上已不敢僭越法令,敛财自肥。 但各路军营依旧是重灾区,且越来越隐蔽。 自唐末五代以来。 武将经商逐渐兴盛,且并不违背法令。 究其缘由:宋初,朝廷军费不足,犒劳军士有书文却常无实赏。 宋太宗允许军队“回易生利”,即经商赚钱。 初衷是:贴补军费,以给公用。 范仲淹和狄青在西北时也都从事过回易活动。 然这个缺口打开后。 便有武将开始以“赡军回易”之名,疯狂敛财,中饱私囊,并延展出了诸多回易形式。 有人贩卖粮食、木材、纱、绢、纸、药物等日常用品。 有人走私茶叶、酒水、香料等朝廷专门之物。 有人甚至是专职从商、兼职从军,经营房地产,开茶馆、酒楼、妓馆、放贷,组织士兵纺织、烧炭,借官场买卖货物。 用朝廷的兵、朝廷的车马、朝廷的船,赚自己的钱。 在朝廷严管后,这些武将便将生意放在了他们的僚属、仆从、家人或指定的民间商贾身上。 这导致有些生意无法定性是谁的买卖,难以监管。 若开启全宋境内的细查,那除了做此事,变法之事便难以正常推进。 武将们沉迷做买卖,还有一个重要原因。 朝廷崇文重武。 对待武将的态度向来都是:厚其禄而薄其礼。 一名六品武将做梦都想转职成为从八品的文官县令,但没有功名,根本不可能。 正应了那句老话:满朝朱紫贵,尽是读书人。 武人无战,仕途又无前景,朝廷文官还处处提防着他们。 故而很多中级将领都将心思放在了做生意敛财上,一心想要做陶朱公。 毫无斗志可言。 这对大宋军伍而言,极伤士气。 …… 这一日,变法司衙门。 赵祯、范仲淹、富弼、王尧臣、曾公亮、梁适、苏良、王安石、司马光等人聚在了一起。 “官家,不破不立!臣建议,全面清查私下经商牟利之武将,查到便重惩,以正官风!”富弼挺着胸膛说道。 三司使王尧臣的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一般。 “不可,不可。我们刚裁减了大量文官,地方上本就不太平,若严查经商之武将,我猜测,查十人,至少五个都有问题,真要重惩,恐怕地方上的禁军、厢军就全乱了!” “许多兵卒本就为贼,若经商有罪,恐怕会立即造反,当下,军伍绝不可乱!” 范仲淹认可地点了点头。 “计相所言有理。我觉得此事应缓缓图之,武将经商,乃是祖宗之法,贸然暴力截断,还是不行的,需慢慢引导。” 梁适补充道:“武将经商,地方关系盘根错节,若全宋清查,那咱朝廷接下来恐怕只能做这么一件事情,对变法有害,不宜行之。” 王安石皱起眉头。 “但若不查,此陋习就如同插入我大宋商贸中的一根刺,坏公平、坏规矩、更坏风气。我建议,宁愿暂停其他商贸法策,也要先将此事解决。” “介甫,你莫急!武将经商固然有害,但当下也是稳固军队的一种方式,地方上的事情,最忌的便是一刀切,那些无家无地的兵卒们若真闹起来,对地方对百姓危害巨大!”司马光道。 …… 紧接着,众人便争论了起来。 有人赞同立即全面清查武将经商,全部严惩。 有人赞同缓缓图之,将此陋习缩减而非彻底截断。 还有人提出提高武将俸禄,加强训练强度、军营管理力度,让武将们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。 苏良也觉得应该重惩。 不然朝廷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后续只会越来越难以管理。 坐在最前方的赵祯皱起眉头,也在犹豫。 当众臣意见不一时,他的意见就变得非常重要,他必须拿出一個决定,并且要为此决定承担责任。 一刻钟后。 赵祯坐直身子,干咳了两声,众臣顿时停止了争吵。 “全面清查,一律重惩,虽是治根之法,但必然会影响地方商贸稳定以及引起军营动乱,且还会导致新法的多项措施停滞。这个结果,朝廷当下无法承受,朕觉得不可行。” “但是,若不惩,此顽疾将会继续伤害变法之成果,且破坏我们的军事变法策略。” “朕决定,择一州严惩,以儆效尤,然后给予地方各州府军镇一个宽限期,若仍有人屡教不改,那就继续严惩,一州一州的收拾,争取在两年内彻底除根。” 众臣都分别点头。 择一州严惩,所带来的伤害,大家都是能接受的,完全在可控范围内。 朝廷如此做,已算得上仁。 若其他地方的武将仍敢肆意妄为,那朝廷就不用再客气了。 “臣无异议。” “臣无异议。” “臣无异议。” …… 众官员齐齐拱手,对赵祯这个建议都表示赞同。 赵祯微微点头,道:“众卿觉得择哪一州较为合适呢?” 众臣顿时陷入思索中。 被选这一州,兵不能太少,但又不能是位于西北、北境、南境的边境之州。 对这一州严惩,还需对其他地方州府有足够的震慑力。 选一个又贫又偏之州,也不行。 这时。 苏良突然开口道:“官家,臣推荐河北西路,相州。” 听到“相州”二字,众人略加思索,眼睛都亮了。 当下,没有比相州更合适的地方了。 相州驻扎有近两万禁军,外加地方厢军、乡兵,足足有近五万兵。 这个规模符合要求。 相州地处汴京以北,无论是面向西北的买卖还是面向北境的买卖,大多都经过此处,这里的武将经商是较为猖獗的。 此外。 相州驻军乃是作为河北兵的补充,战略意义非同寻常,日后对辽绝对是要上战场的,战斗力必须要提起来。 赵祯见众臣都无异议,当即道:“好,那就定在相州,众卿以为,朕应派谁去最好呢?” 唰!唰!唰! 众臣纷纷拱手,皆欲自荐。 赵祯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,道:“众卿可知,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遣。” 武将经商涉及的兵卒、百姓甚多,断他们财路者,定然是会被骂的。 “官家,为了全宋变法大业,我们甘愿被骂!”梁适高声道。 赵祯想了想,环顾四周,想了想道:“还是让苏卿去吧,此次是要见血的,他这个砍头御史的名号还是有一定杀伤力的。另外,此事实应归枢密院主管,曾副使与苏卿一同前往吧!” “臣遵命!”众人齐齐拱手。 “臣领命!”曾公亮与苏良站了出来。 赵祯道:“至于如何做,你们两个商讨出个主意,再向朕汇报。朕的要求是,重惩,罪大恶极者,可直接斩杀!” “是。”曾公亮和苏良再次拱手。 …… 会后,曾公亮与苏良交流一番,便商量好了对策。 二人并不打算立即前往相州。 而是率先请命调遣五百名皇城卒与五百名侦察兵,又去三司支了一大笔钱。 然后命这一千名兵卒带着钱,先行去了相州。 武将经商虽然日趋隐蔽。 大多都是交给家人、仆从,或从当地找商贾合作,他们只参与分红。 但是兵卒做生意,是瞒不住当地百姓的。 当地百姓不一定会配合官府举报武将,但为了赏钱,绝对会有人吐出一些有用的情报。 苏良打算用这些情报,将相州经商牟利的武将全都揪出来。 五日后。 曾公亮与苏良身着便装,扮作售卖药材的商人,带着十余名护卫,数辆马车,朝着相州地界奔去。 …… 三日后。 曾公亮、苏良等人抵达了相州地界。 相州领六县。 分别是安阳、汤阴、林虑、临漳、邺县、永和。 军队以营为单位,大多都驻扎在郊外,其中,相州禁军多驻扎在临漳县。 曾公亮与苏良也是直奔临漳县,决定在城内先住下,等待情报。 当下。 相州知州、通判等一众官员都在忙着全宋变法事宜。 他们与地方驻军的联系并不紧密,只有得到枢密院的调令,才能调动这些军队。 再加上地方军队经常换防,他们根本不知晓地方禁军的日常在做什么。 并且,有些武将做生意是能够带动地方商贸发展的,故而有些文官知晓后,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曾公亮和苏良并不准备去寻当地的主官帮忙。 …… 又一日,午后。 相州临漳县县城,一处客栈内。 曾公亮与苏良望着皇城卒与侦察兵陆续送来的情报,皆脸色阴沉。 当下所查还不足三成。 但几乎是一查一个准,差别只是程度深浅不一。 从低级的副都头、都头到中高级的都副指挥使、都指挥使、都虞候、州巡检使、钤辖、都监等,大多都不干净。 曾公亮开口道:“景明,相州的情况远比我们想象中的糟糕啊!” “待清查完毕,恐怕是十中有七都有问题,咱们若全部严惩,那将要血流成河!” 苏良无奈一笑。 “预计再有五日,便能全部筛选一遍,到时我们再视情况处置,我们的目的不是杀人,而是将全宋武将经商的陋习除掉!若血流成河管用,我倒是不介意。” “好吧,老夫也不惧落下一个嗜杀的名头!” 就在这时,一名护卫匆匆跑了过来。 “曾相公、苏御史,外面有个商人在后院看到了我们的药材车,称要买我们的药材,我称此乃送往大名府的药材,不在相州卖,他意欲强买,还要见主事人。” 苏良一行,共拉了六马车药材,主要是白术、牛黄、干姜等热销药材,还有少量的人参与干白花蛇。 他们交待给下面的统一说辞是:他们来自扬州,欲拉到大名府去售卖。 曾公亮扮作押车人的总管事,苏良则扮作他的副手。 当即,曾公亮与苏良便带着数名护卫来到了客栈后院。 此刻的他们,还不能暴露身份。 …… 客栈后院,药材车前。 站着一个大腹便便,面色白皙、耳朵旁有一道伤疤的中年人。 其后还跟着两名随从。 此中年人看向走在最前面的曾公亮与苏良,打量了一番二人的衣着,笑着道:“二位便是这些药材的押车管事吧!若我所料不错,二位以前应该没押过车,大概率是这些药材的东家或掌柜吧!” 曾公亮一愣。 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出他与苏良不是职业押车人,而是药材的东家与掌柜。 中年人继续道:“我闻着味道,便知车内的药材皆是难得的上等品,看这些护卫,也都有些身手,不过这押车的捆绑方式和对这些药材的看管却不像是专业的押车人,也只有一些药材商首次出远门,亲自探路时才会是此种情况。不知在下推断的是否正确?” 曾公亮微微一笑,并没有对中年人的推断表态,而是问道:“这位员外,不知有何事要见我们?” “在下姓崔名志,乃是相州本地的药材商,我闻你们药材的气味,便知不是凡品,此等质地,很难寻到,将这些药材统统卖给我如何?” 第(1/3)页